? “好哇你！”推開自家房門，一眼就掃見了站在大廳裏的無音，伺茵大步走過去笑罵道：“竟然敢丟下我一個人走了！”

無音見到她回來，笑著坐下把煮好的熱茶倒出一杯，放在她常坐的位置上，看著她走過來坐下：“是晴明大人讓我回來的，再說你都不見了，呆在那裏是很無聊呀。”

伺茵端起茶碗吹了口氣，雙手捧著茶碗覺得真是暖和，臉上還是裝作嗔怪地看無音：“到底我是你的主人，還是晴明是你的主人？”說完自己都笑了笑，更不用說無音完全沒有害怕的感覺，畢竟自家主人有沒有生氣，無音是一下子就能感覺到的。

小小喝了一口熱茶，伺茵把茶碗放在桌子上，雙手依舊捧著：“你都不知道，我一回到座位，左看右看都不見你，還以為你出事了，結果晴明反倒不冷不熱地說什麽‘我看她無聊就讓她先回去了’，真想揍他！”

無音噗嗤笑出來，銀鈴般的笑聲彌漫在整個巫女肆裏，伺茵瞪了她一眼，覺得這丫頭越來越沒有良心了，然後端起茶碗又自己喝起來。

一盞油燈，一壺熱茶，對面坐了個巧笑倩兮的式神，伺茵覺得一天的辛苦都可以抹去了，慢慢有了些困意，正是這時，門口傳來走路的聲音，伺茵看了無音一眼，無音便取出第二個茶碗，倒了些熱茶進去，將茶壺放回小火爐的時候，門口正站了個人，猩紅色的長裙，烏黑的頭發垂搭下來，一只手扶著門框。

“我們說話打擾到你了？”伺茵轉頭看她，語氣輕快，但是表情很淡，盡管如此，漪艷也能察覺到她此刻愉悅的心情。

沒有點頭或者搖頭，也沒有說話，漪艷看到無音將冒著熱氣的茶碗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，於是進屋在茶碗邊坐下，學著伺茵的模樣，雙手捧著茶碗，感覺極為舒服。

她低頭看了一眼茶水，再擡頭去看伺茵，也是淡淡的神情，甚至可以說沒有表情，一雙朱紅色的唇慢慢開合：“博雅一天沒有來了。”

伺茵反應了一下，然後抿著嘴笑起來，與無音交換了一個眼神，兩個人都把眼睛彎起來，一副偷笑的樣子，毫不保留地被漪艷看得清清楚楚。

漪艷不明白她們笑什麽，但是總覺得這笑容讓她不舒服，微微皺起眉頭，伺茵見了，將茶碗放好，雙手手肘放在桌子上，托腮，看著漪艷：“哎呀呀，我這一個月沒有見你，你都變成這樣了？”

“什麽樣？”

伺茵笑，那笑容有些小壞：“博雅到底對你做什麽了？現在才一天不見，就跑來問他的行蹤？”說完吃吃笑起來，漪艷一下子顯得極為不自在。

“那他到底做什麽去了？”

伺茵歪著頭，裝作在努力思考，漪艷認真地觀察她的表情，想讀出一兩分消息來，但是馬上就看到她咧開嘴笑，知道自己又被她戲耍了，自然有些不高興。

看見漪艷的神色變化，伺茵收一收笑意，只是抿著嘴，坐直了身子，從袖子中取出一個小盒子，然後放在漪艷的面前，替她打開，盒子裏就露出兩塊點心來：“你知道今天是平安京一年一度的祈福儀式，所有的官員都要去，博雅一早就到神社去候著，剛剛才同我們一道出來，哪有空來見你？這盒點心是他托我給你帶回來的，皇家禦廚的手筆，你肯定沒有吃到過，來嘗一嘗？”

漪艷的雙手離開茶碗，轉而去捧那盒點心，心裏似乎舒服一些了，但是還有些微的不滿：“既然能從神社裏出來了，做什麽不自己給我送來？”

“漪艷姑娘，你也看看時辰，這都多晚了呀？”伺茵指著天上的月亮笑，漪艷隨著她的手也看了一眼天色，轉過頭來的時候，眼睛裏有迷惑的色彩。

“時辰？就是你們人類計算時間的方式？博雅教過我。”

伺茵這才想起信太森林是沒有白天與黑夜的，她很難根據天色的變化判斷時辰，難怪對於博雅的過門而不入有意見，估計是等了一天，也不知道多晚了。

“現在已經將近午夜了，按照我們人類的計算方式，該睡覺休息，因為第二天很早就要起床工作，比如博雅，再過三個時辰就要起床進宮上朝，而且我也以為你睡著了，所以才不讓他進來打擾你的。”伺茵耐心地解釋，漪艷的神情才舒緩了許多。

見她不說話，只是捧著點心盒子發呆，伺茵嘻嘻一笑，說：“博雅對你真是不錯，你看，一天不見人都還想著要給你帶點心，看在這盒點心的份上，你就不要計較了唄？”

漪艷擡起眼睛來看她，依然是面無表情，可是眼神裏突然多了一點點不同：“伺茵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其實我一直很奇怪，最開始在森林裏見到你的時候，你明明不是這麽開朗的，說話也很有分寸，廢話一個字都不會說，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？”

旁邊的無音一個沒忍住立馬笑了出來，伺茵瞪大了眼睛，笑容立刻就沒有了：“我？我怎麽了？我真的有變很多麽？”說著指著自己的鼻子，轉過頭去看無音，無音卻只是顧著自己偷笑，見到伺茵問話，也只是敷衍地搖搖頭，再看漪艷的時候，發現她也抿著嘴微微笑著，冷美人露出笑容，真是好看。

這下伺茵就不開心了，把手放下來，撇著嘴吧：“我覺得也沒有怎麽變吧？其實我骨子裏一直都這樣，只是往年很少跟人來往，不顯得而已。”

盡管這樣解釋了，這兩個人好像也不怎麽信，伺茵努力地回想了一下，從心裏認可了自己的說法：“好了好了，你們都睡覺去吧，我也要去睡覺了。”說著站起身，伸了個懶腰，愉快地走了出去。

當然，背後依舊有無音的笑聲。

這一日過了之後，又是一段非常平靜的生活，伺茵比之前忙碌了許多，每天會定時去神社處理百姓的祈願，還有各種雜事。不過她依舊不穿白衣紅褲的巫女裝，還是一身長袍顯得與周圍巫女格格不入，但是也正因為如此，她又更像一個主事人，每次有巫女要找她，只需要瞥見那一身特別的穿著就知道了。

日子一天天過去，神社的巫女們慢慢習慣了伺茵的存在，也開始習慣她的性格與處事方式，在神社的時候，伺茵大多是寡言並且淡然的，可是這裏的巫女們都知道她活潑開朗，因為每天的午餐時候，她的淡然與寡言全都一掃而空，一看見食物就會眼睛放光。

往年死氣沈沈的神社，在伺茵出現以後，越來越有生機，連漪艷也被伺茵拉到神社裏幫忙，家裏只留著無音一個人看門。至於說漪艷的一身妖氣，對伺茵來說，只是一道黃符和一串咒語的問題。

可能與之前唯一的不同，就是見到博雅晴明的時間越來越少。博雅還好，一個武官，沒事的時候常來走動，整個神社的巫女都知道博雅如果來，那麽必定第一時間去請漪艷，大家也很樂得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，當然，躲在一旁偷看偷聽的人不少，所以後來他們偶爾也會離開神社去別的地方玩。

至於說晴明，那才是許久也看不到的家夥，陰陽寮的事情現在倒不用怎麽管，偶爾聽到博雅提起晴明，大多都是因為左京權大夫的工作，伺茵一聽到就連忙岔開話題，心想晴明不知道多恨她當初把這個職位安置給他。

但是說歸說，就算伺茵沒有感覺，她手上的串珠，也是會想念晴明的。常常伺茵一個人坐在神社的屋子裏看百姓們的祈願簿，串珠就會散發出思念的氣息，非常濃烈，每當此時，她就會伸手去摸摸珠子，安撫她的情緒。

再這樣下去，伺茵真的要考慮把串珠交給晴明保管了，或者說，另外找個容器將葛之葉的靈魄分離出來？

一想到這個問題葛之葉又會發出不滿的情緒，伺茵只能就此打住。

“伺茵大人。”門口傳來一個巫女低低的聲音，伺茵關上祈願簿，輕聲說了句“請進”，房間門被輕輕推開，發出“吱呀”的聲音，然後一個巫女低頭躬身進來，走到伺茵前方不遠處停下，跪坐下來行禮：“伺茵大人，有個小姑娘要見你，人已經到門外了。”

伺茵擡起頭去看門口的方向，的確是有個小小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，那孩子悄悄向屋子裏探頭，伺茵見了一楞，失聲叫了出來：“小楓？”

小楓見到伺茵，也顧不得什麽禮數，脫下腳上的木屐就沖了進來，一下子撲進了伺茵的懷裏，就像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。

“姑姑！”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，伺茵馬上就知道又出事了，可是那口井應該是填上了，當初去到博雅的軍營，也確實有拜托他找一把兇器到白鷺家去，難道是這中間出了什麽問題？

伺茵對著跪坐的巫女揮揮手，示意她出去，巫女領命，躬身退下，走到門口的時候輕輕將房間門帶上了，伺茵這才低下頭抱住小楓，輕聲問：“出什麽事了？”

小楓擡起頭，一雙眼睛裏已經包著眼淚，她看著伺茵，大哭起來：“姑姑！爹爹被人抓走了，姑姑你要救爹爹！”

這下伺茵傻眼了，以小師兄的為人和生活圈子，能跟誰結仇？難道是山賊？這倒是有可能。

“小楓你先別哭，你爹是被誰抓走的？是山賊還是妖怪？”伺茵給她擦擦眼淚，聲音變得非常輕柔，害怕自己稍稍大聲一點就把這孩子給嚇到。

小楓抽噎著，努力想止住哭聲：“爹……爹爹……是被人抓走的……不是山賊……也不……不是妖怪……”說著又大哭起來。

不是山賊也不是妖怪？那就是仇家？

“那個壞人……他……他說……”小楓一邊抽噎一邊說話，伺茵連忙放開她，走到幾案旁給她倒了一杯水，小楓接過來喝了一口，抽噎的沒有這麽厲害了：“他說，如果要救爹爹，就讓姑姑親自去換。”

親自去換？伺茵皺起眉頭：“他的意思是，用我去換白鷺師兄？”

小楓扯著袖子抹眼淚，一邊努力點頭：“嗯！他還說，不許姑姑帶別人去，不然……不然爹爹就死定了！”說著又哭起來，只能使勁兒用袖子抹眼淚，另外一只手上的水杯已經灑了許多水出來。

伺茵將那水杯接過來放到地上，輕輕拍著小楓的背給她順氣，小楓擡起紅腫的眼睛看伺茵，問：“姑姑……姑姑怎麽辦？小楓害怕……小楓要爹爹……爹爹……”

強迫自己冷靜下來，耳邊小楓的哭聲讓她很難思考，伺茵想，現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，到底是誰抓走了白鷺禦，很顯然，這個人不是與白鷺禦有仇，而是與自己有仇。就像最開始她說的那樣，做巫女也好，陰陽師也好，誰沒有幾個仇家，關鍵是，這個人到底是眾多仇家中的哪一個。

“小楓，你先別哭。”伺茵替她擦去眼淚，看著她的眼睛：“你告訴我，那個壞人長什麽樣子。”

小楓開始回想，伺茵這時取過一張紙和一支筆，準備根據她的描述將這個人的樣貌描繪出來，小楓回想了一會兒，開始說：“那個人臉很圓，不是，是圓中帶著一點方，眼睛不大，頭發也很短，下巴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個刀疤，很長，一直長到脖子以下……還有，還有他很高……”

其實聽到說有刀疤，還是在下巴靠近脖子的位置，伺茵就知道是誰了，她看一眼自己畫出來的這張臉，心裏感嘆，真是好多年不見了。

小楓描述完，看到伺茵沈默著不說話，便也湊過來看她畫出來的人像，只看了一眼，就大聲叫起來：“就是他！就是他！”

“誰在外面？”伺茵突然擡起頭看了眼門口的方向，那裏杵著個人影，看身影應該是個女人，這時門被推開，露出來一截紅色的褲子，那人往裏面走了一步，露出上身還有面容，是一臉平靜，穿著巫女服飾的漪艷。

盡管面無表情，可是伺茵看見她的第一感覺就是她什麽都聽到了，漪艷脫下木屐，淡然地走進來，然後將門關上，走到伺茵面前的時候，跪坐下來，伺茵從仰視她變成與她平視。

“你有麻煩了？”漪艷的聲音很輕，她甚至沒有看小楓一眼，只是盯著伺茵。

小楓看到漪艷，覺得她很漂亮，但是冷漠的氣勢讓她害怕，於是她往伺茵身後躲了躲，伺茵感覺到了，拉著她的手安撫她，一邊對漪艷說：“你幫我個忙。”

“你說。”

伺茵垂下眼瞼沈默了一下：“第一，不要讓博雅知道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為什麽？博雅知道以後馬上就會告訴晴明，對方要求自己一個人去，晴明知道了就肯定會跟著，這太冒險了，那個人是個瘋子，惹怒了他，沒準兒白鷺禦的命就沒了。

“你真的打算一個人去？”

冰冰冷冷的語氣，但是伺茵知道漪艷開始有些擔心了，她將小楓拉到自己旁邊來，對漪艷說：“你什麽都不要問，我也不會說，這個孩子你替我交給無音照顧，記得，不要讓博雅看見。”

漪艷冷眼看了看小楓，倒是個可愛伶俐的孩子，她叫伺茵姑姑，但是沒聽說伺茵有兄長啊。

“你如果出事，我怎麽跟博雅解釋？還不說晴明，以他的道行要跟我較真，我打不過他。”

伺茵想了想，將手上的串珠取下來，放到漪艷的手上，漪艷一下子就認出了這珠子，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，果然聽得她說：“如果我出事了或者回不來，你把這個交給晴明，你知道裏面是什麽。”

漪艷輕輕觸摸了一下珠子，裏面溫和的氣息中夾雜著不安，這份不安讓她想起自己殺死她的時候，她立刻將珠子交還給伺茵：“不，我不答應。博雅我替你瞞著，但是你要活著回來，這個珠子我不會替你保管，也不會交給晴明。”

伺茵對於她的抵觸有些驚訝，可是想著裏面的葛之葉畢竟與漪艷有過恩怨，也就不說什麽了，她將珠子重新戴好，聽見漪艷說：“她跟了你這麽久，除了你的氣韻，也適應不了別的人，哪怕那是她的兒子。”

這個道理伺茵知道，她站起來，把小楓安放在漪艷的旁邊，漪艷伸手去拉了拉她，雖然小姑娘一瞬間有些害怕，但是很快就適應了。

“謝謝你漪艷。”伺茵對她點點頭，轉身出門。

“伺茵。”漪艷叫她，伺茵停下腳步，卻沒有回頭，耳邊是漪艷如風一樣輕緩的聲音，終於有了溫度：“一切小心。”

伺茵什麽都沒有說，打開門走了，漪艷回頭看一眼自己牽在手裏的小楓，問：“你是伺茵哥哥的女兒？”

小楓搖頭，張開小嘴發出還有些稚嫩的聲音：“爹爹是姑姑的師兄。”

漪艷以為以伺茵的道行，她的師兄必定還要厲害，這樣厲害的人物都被抓走了，伺茵此去莫不是兇多吉少？

“漪艷姐姐，我害怕姑姑出事，我們偷偷去告訴晴明大人好不好？”小楓輕輕搖著漪艷的手，聲音裏透出來明顯的害怕和恐慌。

這下漪艷有些吃驚了：“你認識晴明？”

小楓認真地點了點頭：“我也認識無音姐姐。”

漪艷想了想，說：“你姑姑的事情我有分寸的，你不要怕。一會兒我把你交給無音，她那裏估計是瞞不住的，至於晴明那邊我也會找機會跟他說，你就安心住下，不要哭也不要鬧，知道麽？”這丫頭的顧忌是對的，不能由著伺茵的性子胡來，博雅那邊可以瞞著，反正他不會法術知道了也幫不上大忙，可是晴明那邊不能不說，萬一出點事，總有個幫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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